中華民族的歷史應開始于何時?這是歷史界難于解決的問題。學術界的同仁,鉤沉史籍,上下求索,莫衷一是,尚未共識。
我國古代時期的典籍,大多以一位古代帝王作為歷史開端的。如《竹書紀年》、騶衍的《五德終始論》、《世本》、《大戴禮·帝系篇》、太史公的《史記》都是以黃帝作為歷史開端的。中華民族歷史肇于伏羲氏者的古籍文獻有:《漢書古今人表》、《律歷志》引、《世經》,唐朝司貞的《三皇本紀》,宋代司馬光著的《稽古錄》,劉恕的《通鑒外紀》,鄭樵的《勇通志》,元明時代南軒的《資治通鑒綱目前編》,陳櫟《歷代通略》,清代傅恒主編乾隆御批的《歷代通鑒輯覽》等書,又言以燧人氏為歷史伊始的。其著作有:三國時期蜀國譙周的《古史考》,西晉時期黃甫謐的《帝王世紀等,南朝胡宏著的《皇王大紀》,明代周游的《開辟衍行》,袁黃、王世貞的《綱鑒合編》,清代吳楚才的《綱鑒易知錄》等書則以盤古氏作為中華民族的歷史開始的。《綱鑒易知錄》一書又被清代學者吳秉權編輯為中國通史讀本。于康熙50年(1711年)其內容有諸多關于華胥氏和伏羲、女媧的記載,即言之,中華民族的歷史應始于華胥氏。《列子》等書均對華胥氏氏族社會形態多有論述;元代金履祥的《資治通鑒前編》,恪守《尚書》乃以帝堯作為歷史起點的。
諸多典籍,各持不同的認識和觀點,更談不上中華民族的歷史從那一年開始的。
太史公在《三代世表》的序言中云:“余讀諜記,黃帝以來皆有年數。稽其歷譜諜終始王德之傳,古文咸不同‘乖異’,夫子之弗論次年月,豈虛哉!”
《史記·三代世表》云自黃帝始,太史公也‘弗論次其年月’況乎伏羲之年,更為難于考稽。故《列子揚朱篇》說:“太古之事亦死,熟志之哉,三皇之事,若有若亡,五帝之事,若覺若夢……,太古至于今日,年數固不可勝紀,但伏羲以來,三十余萬歲。”
關于華夏族的由來,源于華胥氏和禹所建立的夏朝。
“華夏族團得名于上古華胥氏和禹所建立的夏朝,并非只限于夏朝;其名出現于商周時期……‘華’或‘夏’是華夏族的簡稱,二字非阿爾泰語一音之譯‘華’現非‘夏’,亦即非‘花’,為華夏族的圖騰……華夏族的形成是上古原始部落在中原地區長期相互交融的結果,由于‘華’‘夏’同是民族的簡稱,故中原之地又稱‘中華’‘華夏’,以后隨著華夏活動范圍的擴大,與各兄弟民族交往聯系日益密切,凡我國所有民族便稱為華夏民族,又稱中華民族”①
魏嵩山先生的論述頗具見地。歷史典籍對華胥氏及其子女伏羲氏、女媧的記述,其典籍撰寫時空跨度相隔數千年。“華胥氏陵為基礎的史前文化——華胥生伏羲、女媧;伏羲、女媧生少典;少典生炎、黃二帝。華胥氏因此為中華民族的始祖母,是華夏之根,民族之母。從華胥到華夏,從華夏到中華,形成了一脈相承的中華民族文化”。
我們擬從考古學文化上,來界定華胥氏族團存在的理論根據。
在藍田縣境內,有生活在115萬年前的藍田猿人;又有生活在65萬年前的陳家窩猿人;40萬年前的澇池河猿人;與公王嶺近在咫尺發現有20——30萬年前的類人猿;距華胥氏陵約10公里的馮家村,出土了2—3萬年前的古人類下頜骨。這些舊石器時期考古發現,足以反映了藍田這塊存在著從早期猿人到晚其智人的人類發展的演化序列。“人猿相依別,只幾個石頭磨過……”③毛澤東的讀史,給我們指出了人和猿的區別,主要是人類會有意識制造工具,人類從首件打制石器開始,人就和猿區別開來,是人和猿相依別的標志。
“元謀猿人、藍田猿人、大荔人、馬壩人和丁村人,山頂洞人和柳江人,早期智人,晚期智人,各個階段的古人類,他們共同具有鏟形內齒,矢狀脊,印加骨,顴骨高突,顴面朝向前方,上頜骨向顴骨過度呈角轉折,鼻額縫與顴個額縫連續成一條水平線等特征,與現在黃色人種相似,都是中華民族的祖先”④
1984年與1988年兩次文物普查,在藍田縣境內發現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23處,即是說,在藍田縣內從舊石器到中石器(細石器)再到新石器時代,都有所發現。根據文獻記載和歷史傳說,我們把華胥氏文化(族團或國),界定在前仰韶文化時代,即中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過渡階段,是母系氏族社會的肇始階段,步入母系氏族社會的門坎。
“在仰韶文化分布地域內,近年來陸續發現了老官臺文化、磁山文化和裴李崗文化。這三種文化遺存都屬于新石器時代早期偏晚的發展階段,從其文化特征來看,均與仰韶文化有著相當密切的聯系……從這些情況來看,可以說仰韶文化是直接脫胎于老官臺等三種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的,是在這三種文化基礎上發生、發展起來的。老官臺等三種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的發現,無論是從事實上或理論上都解決了仰韶文化的淵源問題”⑤
老官臺文化是1955年在華縣老官臺發現的,并于1959年對其同類文化遺存元君廟遺址進行了試掘,所獲及資料分析,老官臺文化主要分布在渭水流域的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遺存,屬于這類文化遺存的遺址有華縣老官臺,元君廟,渭南北劉,白廟,華陰縣橫陣,臨潼白家,長安蘆坡頭,西安半坡,扶風降帳西村,彬縣下孟村,大荔梁家坡,商縣紫荊,西鄉縣李家村,還有渭水上游的甘肅省秦安縣大地灣,寧夏賀蘭暖泉村等。
“老官臺文化是分布在渭水流域的一種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類型,下發展為半坡類型仰韶文化。由一系列炭十四測定年代可知,其年代延續了一千來年的時間,許多遺址發現的地層迭壓關系也證實了它早于仰韶文化各類型。老官臺文化的發現和確定,彌補了石器時期考古的一個重大缺陷……早在距今七、八千年以前,黃河流域的中下游地區就分布著數種并行發展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存,它們分別發展為仰韶文化的數個早期類型……但這些文化遺存并不是早期的新石器時代文化……新石器時代和中石器時代是怎樣銜接的和過度的……需要我們去解決……”⑥
筆者認為,在黃河流域早期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中,均包含有相當數量的打制石器、細石器和使用過的打擊石片。大荔沙苑地區發現的細石器、打擊石片、形制粗糙的紅褐色陶片等均為中石器時代的產物。近年來,考古工作者在黃河流域宜川縣龍王山遺址進行了科學的發掘和系統的調查,發現舊石器時代晚期地點21處,對其中的地點進行科學發掘,發掘面積40余平方米,計出土20000余件石器制品及一些動物骨骼,并發現用火遺跡20余處,同時還發現有石磨盤和在刃部有磨制痕跡的石鏟等重要生產工具。經初步測定,其年代距今約2萬年至1萬5千年前后⑦。這批科學資料的獲得,大大豐富了黃土高原東南邊緣地帶細石器文化譜系,更新世末期黃河中游地區人類的生業形態和自然環境變遷及它們之間的互動演進關系,進一步系統地研究中國北方旱地農業的起源,黃河中游地區舊石器向中石器、中石器向新石器過渡提供了準確科學依據。據此,我們認為中石器時代末期,與老官臺文化銜接,我們把華胥氏所處的時代,界定為2萬年至1萬前這個時空范圍,中石器時向下發展為老官臺文化,老官臺文化向下發展為仰韶文化半坡類型,這樣的考古學文化序列,在事實和理論上是可以成立的。
“五帝三皇神圣事”,神話傳說是歷史的影子,“神話為包含‘真理的核’,剝去外殼,其真相才能大白”⑧
石興邦先生認為:“世界上各個民族,特別是具有古老傳統文化沉積豐富的國家民族,追溯到她的歷史源頭,都有一個神話似的傳說時代。因為在文明產生前沒有文字記載,只有靠口頭傳說將他們認為熟悉的重要的事情代代口傳下去。這些史料,我們稱它們為‘影史’,不是虛擬的,而是在一些真實的歷史素材上的映象,具有依據的”⑨
關于華胥氏及其子女伏羲氏、女媧的記述不少。從《軒轅本紀》、《黃帝·列子篇》、《補史記·三皇本紀》、《太平御覽》等典籍均有追記。其中有些典籍對華胥氏之國或華胥氏陵具體位置有記載。例如,春秋戰國時期的《列子》中云:“華胥之國在弇洲之西,臺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里……”。河南省淮陽縣《淮陽名勝》云:“古時候我國西北的華胥氏之國,是華胥氏居住的地方”。《太平環宇記》曰:“藍田縣三皇舊居,境內有華胥氏陵。”《陜西通志》中說:“羲母(華胥氏)陵在藍田縣北三十五里”。《藍田縣志》:“藍田縣內有華胥陵,是稱三皇故居”。諸多記載與 藍田縣境內的考古學文化是可以相互對應的。華胥之國或華胥氏族團是客觀存在的,不是憑空虛擬或者虛構的。
我們既然把華胥國或族團界定在前仰韶文化時期,即中石器時代末向新石器時代過度時期,那么當時華胥氏國或族團是怎么樣一種社會形態呢?我們認為,華胥氏所處的社會狀態,是以狩獵為主的采集生活兼而有之,是定居生活的前身。原始農業萌芽,當時人類不僅發明了陶器,而且石器從打制開始磨制,大型石鏟等生產工具的出現可以證之。
宋代《太平御覽》卷78引漢代的《詩緯含神霧》載:“大跡出雷澤,華胥氏履之,生伏羲。”又唐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云:“太昊皰羲氏,風姓,代燧人氏繼而王,母曰華胥,履大跡于雷澤,而生皰羲于成紀,蛇身人首,有圣德“。《竹書紀年·前篇》曰:”太昊之母,居華胥氏之渚,履巨人跡,意有所動,虹切繞之,固而始娠。生帝于成紀,以木德王,為風姓。”《帝王世紀》云:“庖羲氏母曰華胥氏。燧人氏之世,有大人跡,履之而生庖羲氏”。
考稽諸多記載,可以說明一個問題,華胥氏時代群婚制度行將崩潰,對偶婚狀態伊始,上述典籍,‘華胥氏履大跡’等,均是這種婚姻狀態的反映,就是由群婚向對偶婚姻轉變的開始。到了仰韶文化時期,群婚已經成為殘存的舊習,對偶婚則成為當時的主要婚姻制度。
“群婚是一氏族男子同一氏族女子交配,群婚也是族外婚,所生子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所以氏族的血統只能從母親方面來確定,只能承認母系。同一始祖母生下的后代,便形成一個氏族,這樣的氏族叫做母系氏族。對偶婚是在群婚制中習慣形成的暫時對偶同居發展起來的,逐漸形成一男一女結為配偶的關系。對偶婚關系下的夫妻不是獨占的同居,兩性的結合仍然比較松散,子女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情況依然存在……”⑩
華胥氏所處時代背景,從社會性質上講,是由中石器(細石器)時代末向新石器時代初期過渡階段;從婚姻制度上講,群婚行將解體,對偶婚初始形成。華胥氏正好處于這一時段的歷史交替時期。所以華胥氏在中華民族歷史發展中的先祖地位,華胥氏生伏羲、女媧,伏羲、女媧生少典,少典生炎、黃二帝。華胥氏因此為中華民族的始祖母,是華夏之根,民族之母。華胥陵是全宇宙華人的祖根所在地。從華胥到華夏,從華夏到中華,形成了一脈相承的中華民族歷史文化。華胥氏是原始母系氏族社會的開山鼻祖。
【附注】
①魏嵩山:《華夏族名的由來及其演變歷史》內容提要‘炎帝·姜炎文化和諧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2006年9月
②《華夏之源》‘西安晚報’——2006年11月
③毛澤東:賀新郎——《讀史》——1964年。
④周春茂:《大荔人在人類進化過程中的位置種族特征及其意義》‘陜西省文物科研成果匯報會論文選集’——1981年
⑤鞏啟明:《關于仰韶文化的幾個問題》‘陜西省文物科研成果匯報會論文選集’——1981年。
⑥張瑞嶺:《試論渭水流域的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遺存》‘陜西省文物科研成果匯報論文選集’——1981年
⑦陜西省考古所:《宜川縣龍王山遺址考古》‘考古年報’——2006年12月,
⑧林惠祥:《民俗學》‘商務印刷館’——人信庫17頁。
⑨《華夏之源申遺在即》‘西安晚報’——2006年11月16日。
⑩同⑤
【作者簡介】
鄭春誠 王威,陜西省考古所工作。